读书之乐为乐,淘书之乐为乐中之乐,正如结婚有果,恋爱亦有花,甚至后者辗转曲折,枝节横生,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案上一本民国年间初版缪崇群之《露新收》是1992年在博大旧书店购得的。那天正值盛夏酷暑,大中午在旧书堆里乱钻,衣衫湿透。店老板对我等东拣西挑,东寻西找,东摸西捏之徒,早已失望透顶,不屑一顾。自顾自身鼾声如蛙。忽然,在一堆怪、力、乱、神中发现此书,顿时心花怒放,缪氏可是小散文的高手啊,此书是他死后朋友所辑,就小子阅历还未见过再版,顿生霸占之意。然而转念一想,此店老板素来奸诈有余,贪心不足,怎么办?忽生一计,随意挑了几本急匆匆推醒老板“结帐”,老板揉着红眼,抹着口水,“十五块”。“十块吧”,“十二”,“太贵了,十块”。“十块不卖”,“好了,好了,十二就十二吧,搭上这本。”我随手将《露新收》拿过来,老板看了看,“算了算,赔就赔了。”生怕老板后悔,交了钱,立即卷书而去,顶光光烈日直看到家。呜呼,缪氏病死客栈,不想,后人仍如此对待他毕生心血。然而小人“狎大人,侮圣人之言”,并非自愿,学生固穷,穷生奸诈,小人之心,君子怎度。
小子惭愧,为读书气节丧尽,不仅欺而且诈。有一次在街头旧书摊搜寻,忽然看见老板小包中藏几本漆皮精装书,妙哉!定是奇货。趁老板不注意,过去猛抽出一本,原来是明崇祯年间《金瓶梅》影印本。
“多少钱?”“五十”。“三十吧?”“最少四十”。
袋中只有三十大毛,眼见心爱之物就要失之交臂,又想到这样的盗印书也要死咬硬宰我穷书生,怒从心头起,恶从胆边生,脱口断喝一声“我哥们在文化局!”对方立即神色俱散,呆若木鸡。趁他还未缓过劲来,往他手里塞上三张大团结,大笑三声,扬长而去。“宣兴章怒喝盗版商”,快哉!快哉!
然而,这样的好事并非处处能碰到,遇到精明之人,识破读书人心理,买不买拉倒,此等情况,只能俯首就擒,“拍拍我的肩,我就会听你的安排”。
1995年,在一家旧书店,我找到一本初拓《爨宝子碑》,印装精良,若干字虽略有漫烂,但整体墨气欲吐,血脉贯通,令人手不忍释。标价16.8元,岁月流逝,珍书增值。老板死活不肯,只好给了50元,我一个星期生活费,完了。
先贤有言,“嗜欲深者天机浅”,看来我尚处有欲之低境界。不过小子无悔,买书时是小人,读书时是圣人。买书之后,梨花小盏,清水煎茶,轻挲书页,虽庭前花开花谢而不知,虽东窗云卷云舒而不觉,尘世的乐趣,这样就足够了。